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一天早晨,
这位画家翻开上海的“新闻报”,
发现有一篇文章题目,
竟然说他“不要脸”,
迎来别人如此之说,
想必他......
可是,著名美学家朱光潜先生,
却称赞他:
从顶至踵是一个艺术家,他的胸襟,
他的言动笑貌,全都是艺术的。
日本汉学家吉川幸次郎更是赞叹说:
“他是现代中国最像艺术家的艺术家”。
那么,究竟,
他为何会被人说“不要脸”?
他的名字,你一定听说过,
他的漫画,你一定看到过,
可世人只见他开怀却不知他悲凉,9月15日,这个特殊的日子,
终于可以告诉您这位大师,
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……
他就是,丰子恺
年11月9日,
他出生于浙江桐乡市石门镇。
丰氏家族在当时是诗书礼仪之家,
祖上第七代以下代代都是太学生。
在他的童年生活里,
有三个人对他影响颇深,
让他被包围在脉脉的温情中,
浸透出一颗温柔悲悯的心。
祖母识文断字是一个非常有情趣的人,
那个年代,演戏唱戏,
都被视为是下等人才做的事,
但祖母却冲破这种观念,
请人在家里教子女唱戏,
祖母还常常教孩子们刺绣、
剪纸、书法、画画等,
无形中影响了他的爱好。
而他接续了父亲的文脉:
中国传统文人气质中,
独善其身的修身养性,
兼济天下的志向,
吟诗作词的才情意趣,
有着一种品味生活的态度。
父亲过世早,母亲虽不识字,
但聪明贤惠、教子有方,
他16岁小学毕业时,
正值清朝末年和民国建立时期,
中国发生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,
在旧时代和新事物的激烈碰撞中,
这位目不识丁的农村裹脚老太太,
竟明智地决定将他送到杭州,
去投考新式中等学校,
正是母亲非同一般的见识,
让他得益去到一个更广阔的天地。
年,他赴杭州投考,
结果获得甲种商校榜首,
最后他选了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。
杭州,是他最珍视的“第二故乡”,在这里他遇到了让他重生,
终身受益,亦师亦友的三位恩师。
单不厂,他的国文教师,
近代著名的文史学者,
与蒋百里、张宗祥同为嘉兴三杰,
为他改名“子恺”,意为“安静”“和乐”。
夏丏尊,中国现代著名的教育家、
文学家和出版家,是新文学运动的先驱,
他在夏老师的教导下开始热衷写作。
他的第三位恩师,弘一法师李叔同,
在中国近代艺术史有着重要的地位。
李叔同曾对他说:
“你图画进步很快,
我在南京和杭州两处任教,
没见过像你这样进步快速的人,
你以后可以以此为业。”
这句赞扬的话,
出自不苟言笑,令人敬畏的师长之口,
对当时17岁的他起到了无法想象的作用。
他说:
李先生这句话,确定了我一生。
可惜我不记得年、月、日、时,
这一晚一定是我一生的关口。
丰子恺年所作弘一法师像
毕业之后,他在上海专科学校任教,
意识到自己知识浅薄,
于是,他下定决心去国外深造,
由于经济状况限制,
他前往比较近的日本进行学习,
他争分夺秒地汲取知识,
十个月学习深造后,
便回到上海,继续做老师。
有一次会议结束后,他回到家,
仍然忘不了参加校务会议的诸人模样,
便随手拿起一卷长纸画了出来,
这次偶然间的尝试,
却让他产生了极大的兴味,
于是,他便将自己生活中的,
点点滴滴,琐碎小事都画在纸上。
年,朱自清将他的,
《人散后,一钩新月天如水》,
拿去公开发表在文艺期刊上,
这也是他简笔画首次公开发表。
这幅画一经发表,
就立即引起了著名学者郑振铎的注意,
郑振铎看后忍不住感慨:
“虽然是疏朗的几道笔痕,
我的情思却被他,带到一个诗的仙境,
我心上感到,一种说不出的美感。”
不久后,
由郑振铎担任主编的《文学周报》,
开始发表他的简笔画,
并在目录中冠以“漫画”二字,
“子恺漫画”就此在中国开辟了,
一个崭新的美术世界,在多数人心目中,
他无疑就是中国漫画的创始人。
曾经,他画了一幅画,
名为《乡村学校的音乐课》,
画中的孩子们一个个张大了嘴巴,
跟着拉二胡的先生唱歌,
而画面上的人物没有眼睛和鼻子,
于是便有报刊报道:丰子恺不要脸!
泰戈尔
而他的“不要脸”画作,
却得到世界大文豪泰戈尔的高度评价,
他曾对丰子恺的学生,说过这样的话:
“艺术的描写,不必详细,
只要得到食物的精神即可。
你的老师这几幅画,
就是用寥寥几笔,写出人物的个性。
脸上没有眼睛,
我们可以看出他看什么,
没有耳朵,
可以看出他在听什么,
高度艺术所表现的境地,就是这样!”
他的画全是身边熟得不能再熟的平凡事:
姐姐缝衣,弟弟上学,娃娃捉迷藏……
寥寥简笔,点点颜色,
却勾勒出人间的百般形态,
他四两拨千斤,用最独树一帜的画笔,
晕染开人生的苦难,
描绘出了最热情洋溢的生命。
《东风浩荡春风好》而其实他的画作里,
除了有独树一帜高超的技巧外,
更重要的是,有爱和慈悲,
一种对世间万物的敬悯与热爱,
看他的画,好像有两个丰子恺,
一个是画中人物,一个是慈悲的旁观者。
极家常的画,
却于平实中寓深永之致,
带给人无尽的温暖。
一切都是因为,
他有一颗善良,温慈的心。
受恩师弘一法师的影响,
他一生笃信佛教,
是一位虔诚的居士,
一生都劝人们护生戒杀。
是亦众生,与我同体。
应起悲心,怜彼昏蒙。
普劝世人,放生戒杀。
不食其肉,乃谓爱物。
每年阴历四月初八,
释迦牟尼佛诞日,
他都会买来螺狮蚬蚌鱼虾,
带领子女们一同去放生,
为了放生他还闹了个笑话。
有一次,他携带一只鸡,
要去放生,但他对鸡起了恻隐之心,
不忍心把鸡脚捆缚起来倒提,
于是撩起自己的长袍,
把鸡放在里面,外面用手兜着,
一路上,他用手兜着的模样很可疑,
引起了一个便衣侦探的怀疑,
结果就让便衣侦探给捉住了,
后来说明原委,
引得在场众人大笑不已。
在他的画里,有爱,
一种对祖国的大爱之情。
抗日战争期间,因为战乱,
他一路疲于奔命,却坚持一路,
用画笔勾勒战时百态,
有愤懑讽刺之作,
有悲悯激励,也有苦中温情。
《慈母已无头》
“空袭也,炸弹向谁投?
怀里娇儿犹索乳,
眼前慈母已无头,血泪相和流。”
《念佛不忘救国》
弘一大师在世时,晚年正值抗日战争。
他于年给泉州大开元寺,
写了一幅字:
“念佛不忘救国,救国必须念佛。”
《今天天气好!》
抗日战争时期,
在大后方有一个时期,
几乎每天都有空袭警报。
有高山上的预报球挂起来了,
一天什么事情都做不成。
可是,只要是下雨天,
飞机就不会来炸人。
所以,遇到下雨天,
人们彼此都要庆贺:“今天天气好!”
《狂欢之夜》
抗战胜利的那一晚,
他思如潮涌,不能成眠,
想起了八年前生死离别的亲友,
想起了奇迹般的胜利了的中国的前途
……
他差不多一夜没睡,
欢迎千古未有的光明白日。
他的画里,还有“童趣”,
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颗童心。
他总是把自己变得极其渺小,
以儿童的视角来看待成人世界,
一派童心挚语、率真诗意。
他赞美儿童、崇拜孩子、憧憬童年,
即使历经几十年风雨沧桑,
始终存有一颗质朴无争的平常心,
一颗纯净明亮的孩提心。
《阿宝两只脚,凳子四只脚》
他说:
“天地间最健全的心眼,
只是孩子们的所有物,
世间事物的真相,
只有孩子们能最明确、
最完全的见到。
我比起他们来真的心眼,
已经被世智尘劳所蒙蔽,
所斫丧,是一个可怜的残废者了。”
他欣赏儿童,珍视子女纯净天然的心眼,
希望他们能一直过,
无忧无虑,自然美好的生活。
他对孩子的宠,近乎一种形而上的宠,
其中带有对生命本真状态的敬畏和热爱。
他希望最好全世界的人都有一颗童心,
那么世界就再无战争了。
他还用独特的角度,
寥寥数语完成的漫画,
重重地点出了他眼中的教育怪相,
直至今日,这些话语也直戳人心!一块模子印泥巴,以为自己是女娲?
千个人儿一个样,这种教育太可怕!
一块模子量大小?
生搬硬套用力塞,哪管孩子哭哇哇!
程度不一样,都在一条线。
录好唱片,上课播放。
只要不坏,用到永远。
他的漫画雅俗共赏,
从文人雅士到市井平民无不喜爱,
可谓“名满天下,妇孺皆知”。
所创作的内容积极温暖,
直到今天,都仍不过时。
可尽管画作的名气很大,
他却毫不在意自己的收入,
经常赠予素不相识的人画作,
因为在他看来,
文化艺术就像米麦医药一样,
米麦可以解决饥饿,
医药可以解决疾病,
而他的文化艺术品,
则能给人精神上的治疗。
丰子恺作品《仁能克暴》
他不仅宠孩子,对小动物,
也是出了名的娇宠,他极爱猫,
创作时,小猫会趴在他肩上。
看报纸时,猫咪白象的孩子们,
会坐在他脚上玩耍。
丰子恺的《小猫想救它的母亲》
可慈悲,爱国,童心未泯的他,
无论如何都想不到,
自己却会因为一只猫走向悲剧。
年,
出现了第一张针对他的大字报。
大字报批评的是他发表在年
《上海文学》8月号上的随笔《阿咪》。
阿咪是一只猫,在他笔下的猫,
有一种力透纸背的可爱:
这猫名叫“猫伯伯”。
在我们故乡,伯伯不一定是尊称。
我们称鬼为“鬼伯伯”,
称贼为“贼伯伯”。
大约对于特殊而引人注目的人物,
都可讥讽的称之为伯伯……
然而问题出在了“猫伯伯”上。
他们说,
“猫伯伯”这个词充满隐射,
于是,他就被卷进了漩涡中。
这以后,他不得不每天,
去交代问题、接受批判。
而他的家,经过了几次被抄,
毛笔书籍字画都被运走了。
很快,他又要去“牛棚”了,
可他却幽默地将牛棚说成上班,
他给广洽法师的信中写道:
弟每日六时半出门办公,
十二时回家午饭,
下午一时半再去办公,
五时半散出,路上大都步行,
每日定时运动,
身体倒比前健康,可以告慰故人。
有人问他过得怎样?
他笑着说“处之泰然。”
当他为怀念慈母,
而蓄起来的30多年的胡子,
被人一把剪掉时,他还能风趣地说:
“我年轻了不少。”
丰子恺先生(中)和家庭成员合影
但是,苦难绝非仅此而已。
年,
他们又把刚出锅的热浆糊倒在他背上,
并让他示众,拿着皮鞭,
从街头一直抽他到街尾,
最终痛得走不了路。
回家时,家人看见,
狼狈痛苦的他悲愤不已,
而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:
“我不是照样回来喝酒了吗?
不要去谈这些,不要管它,
给我把酒斟满一点。”
他已经把悲欢荣辱置之度外,
有的只是冷眼旁观尘世的镇静和达观。
年深秋,他到农村改造,
女儿丰一吟去看望他,
见到他白发苍苍,头发又长又乱,
胸前挂着一个蛇皮袋、
孤独地站在寒风飕飕的地里摘棉花。
再看他的住处,那是:
四面透风的牛棚,
甚至在床上的草枕边上,
还有一堆没融化的积雪,
门口的河浜就是他们洗脸的地方。
看到这里,女儿不由流下泪,
她为年迈的父亲痛心。
他看出了女儿的心疼,
还幽默地对女儿说:
“地当床,天当被,
还有一河浜的洗脸水,
取之不尽,用之不竭,
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……”
他始终保持着乐观的态度,
有着顶天立地,不屈的生命意志。
他一直渴望退休,曾在日记里写:
“我问题解决后,
即可求退休,大愿遂矣。”
年,因为得了中毒性肺炎,
他终于从噩梦中暂时挣脱,“退休”了。
他以为自己的生活会慢慢好起来,
没想到不久后,因为自己的画,
他再次被卷进了致命的漩涡中。
他一生一直对自己的健康很乐观,
自信自己能活过八十八,
但茫茫此世间,无人得久栖。
他以一颗佛心成就了自己,
从没有任何的抱怨和放弃。
可即使是满腹慈悲与同情的他,也没能挺过那段最挣扎的岁月。
年9月15日,
一代大师丰子恺因癌症医治无效,
永远告别了这个世界,
享年77岁。
直到他去世后,人们才发现,
他和李叔同(弘一法师)师生之间,
竟有一个神圣无比的盟约。
而他在那段异常艰难的岁月里,
竟从没忘记对恩师的承诺。
时间回到年,弘一大师50整寿,
31岁的他别出心裁地想了一个主意,
画50幅画组成《护生画集》,
请恩师在每一页上题字。
《护生画集》名为护生,
是佛家爱护众生之意,
弘一法师为此画集定的基调是:
“通俗艺术品,应以优美柔和之情调,
令阅者生起凄凉悲悯之感想,
乃可不失艺术之价值”。
因此护生画集,并不单纯是佛教故事,
更是精美的艺术品,且却处处见佛心。
《护生画:吃的是草挤的是乳》
后来,弘一大师寄信给他:
朽人七十岁时,
请仁者作护生画第三集,共七十幅;
八十岁时,作第四集,共八十幅;
九十岁时,作第五集,共九十幅;
百岁时,作第六集,共百幅。
护生画功德于此圆满。
然而当时正值抗日战争时期,
他流亡逃命,生死难卜。
受此嘱咐“惶恐异常”,
他自叙到法师百岁时,
他应当八十二岁,岂敢贪望如此长寿,
但他还是回答:“世寿所许,定当遵嘱”。
轻轻一句“世寿所许,定当遵嘱”,
却重如泰山,有了一个心灵的诺言。
可是,十多年之后,
当他准备要画第三集《护生画集》,
为恩师提前庆70大寿的时候,
恩师却突然在63岁时溘然长逝了。
悲痛欲绝的他暗下决心,
即使恩师不在人世了,
依然要信守盟约,
坚持画完当初约定的全部六集。
他想自己不能再按照原来的,
十年画一集的计划,按部就班地画了,
要抓紧时间,尽快完成夙愿,
不能给师生的盟约再留下遗憾。
第三集画完时,
弘一大师正好70岁诞辰,
年,第四集完成,
弘一法师实龄八十诞辰印制。
“护生即护心,慈悲在心,
随处皆可作画”。劳动改造期间,他以苦为乐,只要一有机会,就会想方设法,继续《护生画集》的绘画,并完成了第5集的90幅画,
比原来预计的年提前了四年。
文革期间他在上海的房屋被侵占,
到最后一米七四的他,
只能栖身在一张一米五八的小床上,
一睡九年,即使如此,
他仍然悄悄地画完了,
《护生画集》的全部作品。
六册《护生画集》,一册厚过一侧,五十、六十、七十、八十、九十,一直到最后的一百幅画。
弘一大师在世时,
他把它看成是送给恩师的寿礼;
弘一大师圆寂后,
他把它看成是对恩师的承诺和怀念。
“世寿所许,定当遵嘱”。
世寿有不许,
也会尽力完成这个承诺。
这个持续了几十年的师生佳话,
在今天依然让人,
慨然心动,心生敬仰。
心若明月,笔下清风,
若生命四平八稳、波澜不惊,能画出这样的作品并不意外。但若是苦海沉浮,困于尘世,还能有这番超然的童趣之心,就是无比珍贵,而他正是如此,他用一颗温柔,悲悯的心,
洞悉了世间人性,却不拆穿弃世。
佛说:
“心地无非自性戒,
心地无痴自性慧,
心地无乱自性定。”
一个拥有清静心的人,
是可以平静地面对身边所有事,
即便无常之横逆来临之时,
也可以泰然处之,
视无常如浮云,视苦难如修行,
他在苦难中的那颗超然之心,
就是让其最终坐化的佛法,
而他为世人留下的作品,
就如同舍利般光艳耀人。
斯人已逝,缘缘长存,
在璀璨辉煌的中华文明历史长河中,
他以其伟大的人格魅力,慈悲之心,
卓越的艺术成就,
树立起了一座巍巍丰碑,
而它必将永存人心,屹立不倒。
年9月15日,
丰子恺逝世43周年祭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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